“我看了你的采访提纲,坦白说,我不想聊那些老生常谈的问题。”他直截了当地说,“因为这些都可以从网络上得到,都是大同小异的版本。”
听他这么说,我反而镇静下来。采访对象是天然的甲方,他们可以随时更改聊天的内容——只要我还想继续采访下去。
“确实,如果按照那个提纲问下来,我无非得到一个添加了细枝末节的故事,没什么意思。”我主动承认道。
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。
“投资人之所以选择我们,可不是来听我们讲故事的。这是真金白银的生意,你得拿出真正的硬家伙。”也许这次我是由投资人朋友推介而来,他特意如此说道。
“那光速列车的新款机器人,投资人应该不会失望。”我回应说。
“或许从博物馆藏品的角度来说,这个机器人是成功的。但就技术应用而言,距离真正的机器人还差的很远。这也是我十分沮丧的地方。”他的这番话让我顿感意外。
“那你觉得真正的机器人是什么样呢?”我追问。
“起码可以像我们这样毫无痕迹的交谈,而不是一个复读机式的摆设。它的思维方式、表达能力和言谈举止,就和人类一样。唯一可能的区别,就是那副皮囊而已。”他有点激动。
“如果真能那样,可太酷了。制作手艺高明点的话,连皮囊都会和人类一样。”我苦笑一声。
“我毫无质疑这一天会到来,尽管现在困难重重。在我看来,光速列车的机器人连半成品都算不上——这句话你最好别说是我讲的——市场的欢呼,恰恰说明人类在这方面的进展乏善可陈。”他用手指敲了敲咖啡杯子,用力说道。
“您是不是太理想主义了,毕竟老祖宗教导我们说,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。”
“老祖宗还说,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如果我能亲眼目睹真正的智能机器人,哪怕和他说上几句话,我都死而无憾。”
听到这里,我一时不知道该是敬佩还是其他。
智能机器人能否拥有意识,这是个长久以来争论不休的话题。只有拥有意识,才能达到所谓“毫无痕迹”交流的层次。但一旦拥有了意识,人类社会将在伦理和道德层面面临极大的考验,人类是不是做好了这个准备?从当前的情况看,答案一定是否定的。
“那人类在这么先进的机器人面前,难道不会感到自卑吗?”我突然想到这一层,“人有生老病死,各种缺陷,但机器人可都是完美无瑕的。有朝一日和这样的高科技产物对话,很难没有压力。”
“早在一百年前,计算机的算术能力就超过了人类,那人类感到自卑了吗?在那些巨大的方壳子机器面前,人类感到自惭形秽了吗?我想并没有。”他说,“当面对智能机器人时,自然也是这样。人类的危机感不来自于高科技产物,而缘于潜藏在基因中的种种劣根性。希望机器人可别染上这些陋习。”
我和这位创始人就这样聊了将近两个小时,我没有恭维光速列车的新产品,对方也没滔滔不绝的自吹自擂,这场谈话更像是在反思,试图在外界的鲜花和掌声中发现问题。遗憾的是,我们可能发现了问题,但对解决问题丝毫没有办法。
夕阳西沉,五道口的街巷里逐渐热闹起来。咖啡馆的人进进出出,不时传出朋友欢聚的大笑。“今天聊的很痛快,希望下次可以继续谈。”他大手一挥,准备结束今天的访谈。我表示同意,脑子里回想着刚才讲过的一些话,以及该怎么把它们写进我的稿件里——毕竟有很多内容显得不合时宜。我原本还想尽可能多地访谈一些光速列车的人,但现在感觉意义不大。也许读者需要一个惊心动魄或草根逆袭的创业好故事,但这不是我想要的。于是我关掉了摆在桌子上的录音笔,和对方握手道别,然后走到大街上各自消失在人流里。
最终这篇稿子我交了白卷,没有找到任何下笔的感觉。光速列车仍然很火爆,它的LOGO出现在街角大大小小的地方,一夜之间掀起一场机器人热。我记得上次类似的场景,还要追溯到很多年以前ChatGpt的横空出世,当年也是风靡一时。除了LOGO,光速列车的那位创始人频频在各种场合亮相露脸,不过他嘴里讲出来的话与在咖啡馆里的大相径庭。镜头下的他看起来很亢奋,不断向外界宣讲着新款机器人的技术优越之处,还大谈特谈智能机器人的美好未来,似乎一切触手可及。我困惑了,两幅面孔可以如此毫无破绽的集中在一个人身上,如果不是亲身经历,谁会看到这一幕呢?
虽然我有点理解他,但还是不免吐出一句,“唉,希望机器人别学人类的这一套。”
就在这段时间忙不迭时,另一个异样出现了。
那天是个早上,我早早起来洗漱,准备刮一下乱糟糟的胡茬。可能是习惯的原因,多年来我一直喜欢手动剃须刀,觉得电动剃须刀缺乏必要的气氛感。真是个矫情的癖好。我睡眼惺忪的站在卫生间镜子前,先用水打湿了下胡茬,然后一点点把剃须膏抹在周围——如果不抹这玩意儿,剃须刀刮起来真是火辣辣疼。我先从左边开始刮,那些硬硬的胡茬很快就被处理干净,然后是嘴唇下边,重复同样的步骤。最后,是刮右边。
这时却鬼使神差的失手了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右边胡茬附近长了一个小疙瘩,我并没有意识到,仍然比较用力的舞着剃须刀。刀片刮过的那一刻,一股撕裂的疼痛感立即袭来,“妈的,糟糕了!”我赶紧停下手,把剃须膏冲洗干净,想检查一下伤口。
伤口很明显。疙瘩处的皮肤已经被划破,看起来很深。我疼的龇牙咧嘴,但奇怪的是没看到一点点血迹。
甚至伤口处都没有任何泛红,仿佛剃须刀割的不是一块肉,而是割的一块豆腐。
起初我以为可能没伤到血管,但想起之前接恐吓电话那次时的情景,也是不小心割了这么一刀,当时血迹搞的到处都是。这次的伤口看样子要严重的多,怎么会不流血呢?
我没功夫多想,而是更靠近镜子,要再仔细观察一下。
没错,伤口很深,没有流血。
我大吃一惊。
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容易流血的体质,比如上学的时候动不动就会流鼻血,父母带我去医院查过,结果并没有查出什么。在这次剃须刀事件之前,我没有察觉过这方面有任何异常,伤口流血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,没有谁会质疑这一点。但如果这么深的伤口却没有一点血迹,那么该如何解释?
发怔了半天后,我挪进沙发里,像坐在一堆瓦砾上,神魂不安。不由又想到另一件事——就在没多久之前,我天生的色弱不治而愈。
天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