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连在医院躺了三个星期。期间总有人来病房探视,有医生,也有其他模样的人。有的人来时我清醒着,但有的人来时可能在睡大觉。他们只是简单交流下我的病情,然后和我攀谈几句,就没有了下文。我不知道这些人都来干什么,以前从没见过这阵仗。
那个汽车品牌的人也来过,他们安慰我安心养病,住院和治疗费用完全不需担心。他们没有提大拿的事,也许是不想我再难过,嘱咐我有任何需要可以向他们再提。我向总编简单说了下情况,不得不告了场病假,但我没有告诉父母,那只会让他们无谓的担忧。
我问过一个每天都会来做点记录的护士,那些来病房的都是什么人,我和他们可没打过交道,结果她也说不清楚,这让我更加疑惑。
一天的黄昏,我终于又见到了那两个警察模样的人,他们和上次的那位老医生——恕我这么称呼一位德高望重的人——一起来到了病房。“童主任,”那天护士正好在场,见到老者她忙不迭的叫道。老医生微微点头,没有再理会她。
我那会不想躺在床上,正试着慢慢扶着墙练习走路。我的脑袋偶尔还有点发晕,不过没有大碍。看到这几个人推门进来,我一瘸一拐的打了招呼。医生观察了下我的状态,表示恢复的不错,然后他们让我坐了下来。
之前已经有医院的人告诉我,警方或者是某个部门的人,会来找我进一步了解些情况,因为这起事故出的蹊跷,还有疑点没有解开。其实我好几次回想过当时的场景,能回忆起来的操作都没有任何问题,甚至在脑子里还一步步模拟过。我不知道哪里出了状况,剩下的就是失控、猛烈撞击和翻滚,最后就是大拿血肉模糊的样子。
童主任先是给我介绍了一下,同来的两个人的确是警察,但我总感觉他们的身份有所隐藏,不太像处理一般事故的样子。“你能不能再仔细讲一下当时的情况?”其中一个人说道,“事故认定现在还没有结束。”
这不是个好问题,因为我自己明白再讲也没什么用,但还是向他们又讲述了一遍。
“我当时过了4号弯,车况良好,速度也在控制之中。我提前看过地形,知道接下来是个大曲率弯道,所以早早就准备要做制动。”
“你做了吗?”
“做了。”
“确定没有踩错?”
“当然确定,我当时很清醒,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。”
“有没有其他操作失误,可能导致车子失控?”
“我认为没有。”
“我们后来调查了那辆车子,现场和后台数据都表明车辆没有问题。”另外一个警察开口道,似乎是在有意提示我。
“可能是这样,至少在翻车之前,我也没发觉车子有异样。”
“你的朋友——抱歉,我们又提到了他,他当时有没有什么异常?”
“异常?”
“比如说情绪突然过激,或者对你有某种干扰之类。”
“没有,他当时很兴奋,我知道他放下玻璃和其他人打招呼,除了这个没有别的。”
“我们还检查了油门踏板的位移数据,在出事的那个时间段是有明显异常的。”在两位警察看来,或许这点才是最有杀伤力的。
“如果真的是这样,我无法解释,我能确定的是自己没有踩错踏板。至于它为什么会位移,不清楚。”
谈话陷入僵局,我感受到了一丝被审问的气息。
“有没有可能是数据异常?你知道现在的车子浑身都是数据,也许是后台出了状况。”轮到我反问一句。
“即使数据有问题,应该也不会让车子失控。”警察好像知道我会指出这一点。
“那真相就剩下一个,有人替我踩了油门踏板?”我笑了出来,“难道有鬼了不成!”
几个人观察着我的神色,没有马上接话。
“现在这事还没有结论,按照你刚才说的这些,一切太奇怪了。”他们没有再继续紧逼。
我也不想再纠缠这个,于是向他们打探起大拿的后事情况。之前我想和总编讨论这个问题,但当时他说我需要静养,没有正面回答。这时一个警察告诉我,因为事故调查费了点时间,大拿的遗体还没有火化,就保存在医院冷冰冰的太平间。不过他说不会耽搁太久,有专门的人在处理这件事,我不用过于担心。
我的确不担心别的,唯一无法面对的,是大拿的父母。总不可能对他们说,你们的儿子坐在我的车上,不知道为什么车子翻了,结果我活了,他死了。一想到这个场面,我就本能的退缩,那样太残忍了。
我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头痛。
到住院的最后几天,来病房看我的人少了,警察也没再出现。童主任又来过几次,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他是业内的权威人物,但对他亲自上阵来查看我的病情有所不解。于是我向他旁敲侧击了几次,童主任表示是正好要做这方面的医学研究,所以才会如此关心我。至于其他的人,大概是涉事方或者保险公司之类的人,他说他叮嘱过尽量不要打搅我的休养,否则可能有不良的后果,“但这些人也太不当回事了!”看到我仍然疑惑这个,他叹了口气说道。
在天气不错的时候,我会被允许到病房楼下练习走路,一个年轻的护士小姐便推着轮椅,跟在我的左右。在这里我见到了各种各样的病人,有哭的,有笑的,有徘徊的,有沉默的,医院真是个展现人类复杂情绪最极致的地方,谁也逃脱不了这里,即便生物科技蓬勃发达的今天,对自然规律也无能为力。我甚至和林菀开过玩笑,希望她的公司能够研制一种特殊机器,凡是被这种机器光线照射过的病人,身上的疾病立刻痊愈,就像工厂流水线上修复有瑕疵的产品一样。结果她笑我是痴人说梦,“我待的是一家生物科技公司,可不是做梦公司!”
说到做梦,我和童主任沟通过出院的问题,觉得除了走路不方便,身体恢复的还可以,但就是最近做梦格外多。没想到童主任主动问到了这个,相比腿脚上的毛病,他好像更关心我做梦的情况。每次来查房时,他都打算让我描述一下具体的梦境。
“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,四周都是白色的,只有我一个人站在中间。每过一会儿,能感觉到有水流从脚底下流过,水流时大时小,我想动但动不了。”我试着向童主任回忆梦境的内容,不过每次只记得一点点,这些大同小异的梦来的快去的快,除了相似的无力感,醒来后我的大脑很快就一片空白了。
“无力感?”童主任听到后喃喃自语,这像是出乎他的意料。
“是的”,我回答。
他陷入一阵沉思。
也许是看我实在讲不出太多的东西,后来童主任便不再提做梦的事情,我猜测他是想测验一下我是不是有脑震荡相关的后遗症,“但这和做梦有什么关系呢?”我不是学医的,想不出这其中有任何关联,但一想到既然童主任是业界权威,那么他一定有自己的道理,便不再多想了。
两天后,我获准出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