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拿是在一场试车事故中出的意外。
那天是一个汽车品牌的试驾日,我约了他一起去现场赛道上玩玩,顺便拍些照片。现场人来的不少,车手们穿的花花绿绿,好不热闹。
这条赛道不算长,但几个弯道略有难度,在圈子里是初级赛车手经常会选的一条进阶赛道。厂家现场提供的几台车子,我之前并不陌生,对它们的性能知道一二。我提前选好了一台,特意走到它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,车子确实很漂亮,线条流畅、动感十足。我站在车前摆了几个姿势,一连让大拿拍了好几张。
对厂家来说,这种场合的试车无非是锦上添花,实际上车子出厂前的测试,要比这个苛刻多了。在赛车圈,各种赛道大神固然令人敬仰,但那种车厂测试员出身的车手最为难得。我读到过一些关于丰田试车手成濑弘的故事,他是丰田最为传奇的一代试车手,在他的时代,号称所有丰田车型出厂前都要经过他的终极考验。在丰田的试车团队中,他是等级最高的那个,甚至拥有决定一款车型是否上市的最后权力。
成濑弘的车技很高,丰田家族的接班人都拜他名下学习驾驶。这位严酷的老师,对“徒弟”自诩的驾驶技术嗤之以鼻,而是令其从头学起。成濑弘征服了很多国际顶级赛道,但最终也死于试车事故,这是他的结局。我曾经疯狂迷恋这些职业试车手的经历,认为比写写文字厉害多了,它考验的是胆大心细、反应灵敏,但事实证明我没多少这方面天分,只好当个玩票自娱自乐。
我把车子缓缓开到了起始点,大拿坐在副驾。发动机低低吼着,我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。这时候一个穿着热裤的高挑模特站在赛道一侧,她示意我注意,然后手里的三角小旗向下一挥,我丢开制动深踩下油门,车子就冲了出去。起步行驶平稳,前面是个大直道,速度很快破百,我开的得心应手。大拿放下了车窗,冲围观的人群挥着手臂。车子顺利通过了3号和4号弯,车子指向精准,操控性能相当不错。下一个就是难度最高的5号弯,这是个马蹄形的回弯,闪转空间相对有限,胆子大的喜欢在这里做个漂移。我提前查看过地形,心里默想不需要多么炫技,正常减速出弯也没有问题。
车子准备降速,我的油门早早就收了一半,但这时状况发生了。事后的行车数据证实,当时车子先是稍稍降速,然后油门踏板被大幅度踩了下去,车速转瞬间到了一百五十以上,并且持续朝弯道冲去。大拿也看出了不对劲,他吓得脸色发白,在车里吱哇大叫,我却无动于衷。几秒钟后,车子飞似冲出赛道,不知道撞到了哪里,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才重重摔在地上。
当我猛然间恢复意识时,感到大腿一阵钻心般的剧痛,气囊已经完全爆开,整个上半身被挤压的喘不过气来。我艰难侧了下头,看到了一动不动的大拿,他的头上留着血,一直从脸上淌下来,染红了一大片白色气囊。我喊了他几声,没有一点回应,透过破碎的玻璃窗,隐约看到一帮人朝这里跑过来,嘴里大声呼喊个不停。这时我的眼皮一沉,又昏睡了过去。
大拿死了。
这是两个警察模样的人在病房里告诉我的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意识似有似无时,我听到几个人在一旁交谈。我睁开了眼睛,眼前一片雪白,那是天花板的顶。过了好几秒,所有意识才一股脑涌来,我想起了经历的那场事故,那是最后的记忆。我伸了伸手指,又动了动脚指头,想确认下现在是个什么状态,但就像抓到了一团空气,四肢毫无知觉。不过眼球能动,我慢慢瞥了一下四周,这是个单间病房,除了我这张病床,还有一张沙发放在屋子一角,有三个人或坐或立,正在那儿等着什么。我发出了声——好在还能说话——惊动了那几个人。
“醒了醒了!”一个声音说道。
几个人围了过来。
我打量着他们,有两个人身着制服,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。另外一个穿着白大褂,是个年纪较大的医生。
“我先看看”,医生说。
只见他俯下身子,用手撑了撑我的眼皮,估计是要检查下瞳孔。我能晃见他的胸牌,但没看清上面写的名字。他检查完之后,冲身旁的两个人点了点头。
“这是哪?”我趁势问他。
“在北六所,还记得出车祸吗,你做完手术已经20个小时了。”
北六所是北京最有名的医院之一,平时想在这里住院堪比彩票中了大奖,现在我却躺在这里。
“严重吗?”这是我最担忧的。
“已经脱离危险了,你的头被冲击的厉害,有明显的脑震荡,还需要观察。另外大腿骨折,动过了手术,走路得费点劲儿。”那个医生回道。
“那我瘸了?”
“应该不至于,手术比较顺利,接下来你得配合康复才行。”说完,他把两只手揣进了上衣口袋里。
我突然想起了大拿。
“我的朋友呢?”
“他没能抢救过来”,两个制服男人中的一个抢在医生之前答了话,“很遗憾。”
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,病房里陷入一阵沉默。
“他受的伤太严重…送到医院时已经不行了。”这个人本来还想描述下大拿受伤的细节,站在一旁的同伴碰了碰他胳膊,他便没再说下去。
我痛苦地捂上了眼睛,把身子蜷缩成一团,扭到了病床靠墙的一面。身上盖的一条被子开始猛烈抖动。
“我看今天还是算了,看他的样子,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。”我隐约听到医生叹了口气,低低地说道。果然,他们没有再对我说话。一两分钟后,这几个人默默退了出去,房门被轻轻关上。只剩下我一个人,伴着麻醉药褪去的疼痛,躺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