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打翻的砚台在天风城漫开时,城东头的老槐树上突然传来一声鸦啼。陆渊正在给妹妹煎药的手猛地一抖,陶罐里翻腾的苦艾汁溅在炉火上,腾起青紫色的烟雾。
“戌时三刻了。“陆雪忽然从里屋探出头来,鬓角别着的冰晶簪闪过幽光。少女苍白的指尖扣住门框,琉璃般的瞳孔里倒映着西天最后一缕霞光,“哥,你听。“
陆渊刚要开口,地面突然传来细微震颤。药铺门楣上悬挂的铜铃无风自动,叮叮当当响成一片。街面上传来木轮碾过青石的吱呀声,卖炊饼的王瘸子拄着拐杖往城门跑:“飞星辇!玄门的飞星辇来了!“
话音未落,东方天际传来琉璃破碎的脆响。靛青色的苍穹裂开七道锯齿状缝隙,青铜巨辇裹挟着星砂洪流破空而出。陆渊冲到院中抬头望去,只见那些飞星辇形如弯曲的龙骨,每节骨节衔接处都镶嵌着人头大小的星髓玉,在暮色中流淌着银河般的光晕。
“别看!“陆雪突然从身后捂住他的眼睛。少女掌心凝结的冰晶刺得陆渊眼皮生疼,“辇顶的窥星灯要亮了...“
凄厉的惨叫几乎在同时响起。第一架飞星辇顶端的玉髓球突然迸发惨白光芒,七道星辉如瀑布垂落人间。沐浴在光柱中的百姓像烈日下的雪人般消融,绸缎庄李掌柜的锦袍空荡荡落在地上,里面蜷缩着一具焦黑的骨架。
“这就是道骨觉醒?“陆渊扳开妹妹的手指。他看到邻街铁匠铺的学徒在光柱中悬浮,少年赤裸的上身浮现蚯蚓状的血色纹路,皮肉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——那是焚阳道骨觉醒的征兆。
陆雪突然剧烈咳嗽,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冰晶。她拽着兄长的衣袖往屋里退:“你的胎记...千万不能...“
第二架飞星辇的星辉扫过屋檐时,陆渊脖颈后的星形胎记突然灼痛。昨夜妹妹用冰魄针封印时的场景浮现眼前:十二根淬着月华寒气的银针扎入风池穴时,他听到皮肤下传来星辰碰撞的轰鸣。
“哥!“陆雪突然将他扑倒在地。一道星辉擦着发梢掠过,药柜上陈列的紫灵芝瞬间碳化。少女鬓角的冰晶簪裂开细纹,融化的雪水混着血丝滴在陆渊脸上:“封印要压不住了...“
七架飞星辇在空中结成北斗阵势,辇尾拖曳的星砂在天幕划出血色轨迹。第三道星辉扫过城南瓦市时,说书人张铁嘴的檀木惊堂木突然炸裂。老人盯着掌心渗血的裂痕,突然嘶声大笑:“贪狼移位,荧惑灼心!天风城要...“
一柄青铜古剑贯穿他的咽喉。剑柄缠绕的星纹锁链另一端,连着第四架飞星辇的辇辕。玄门执事立于辇头冷笑:“聒噪。“
陆渊攥着妹妹的手退到后院井台边。陆雪发间的冰晶簪已经融化大半,寒雾在她周身结成霜甲:“他们不是来找道骨的...是冲着你...“话未说完,少女突然剧烈颤抖,咳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诡异的星象图。
“你的眼睛!“陆渊突然发现妹妹的瞳孔正在褪色。琉璃般的眸子里浮起细碎的冰晶,倒映出的飞星辇影像竟显出森森白骨——那些青铜装饰下的辇架,分明是某种巨兽的脊椎!
辇阵中央突然传来清越剑鸣。萧绝踏着虚空走来,每步落下都有剑光凝成的星阶浮现。他腰间玉佩泛起幽蓝光芒,在掠过陆渊头顶时突然发出蜂鸣。
“有趣。“玄门圣子停在半空,袖中滑出一面血玉罗盘。罗盘中央的磁针疯狂旋转,最终指向陆渊心口:“三年前陆家灭门时遗失的星髓,原来藏在这里。“
陆雪突然甩出三枚冰锥。那些冰晶在空中炸成雾凇,凝成“危“、“遁“、“死“三个古篆。萧绝屈指轻弹,篆文还未成型就被剑意搅碎:“陆家的天机术?可惜火候差得远。“
地面突然隆起土包。茶馆老板娘从地底钻出,手中铜壶泼出的却不是茶水——赤红砂砾在空中凝成凤凰虚影,直扑萧绝面门!
“赤凰砂?“萧绝瞳孔微缩,剑指在身前划出北斗阵图,“你是南离余孽?“
老板娘咯咯娇笑,脸上人皮面具寸寸剥落,露出布满星纹的狰狞面孔:“三年前你们屠我南离全族移植道骨时,可想过今日?“她脖颈突然裂开七道血口,每道伤口都飞出一只燃着磷火的蛊虫。
萧绝挥袖震碎蛊虫,却发现陆渊兄妹已不见踪影。血玉罗盘发出刺耳鸣叫,磁针直指城西乱葬岗。
乱葬岗的磷火在星辉下显得格外惨绿。陆渊背着昏迷的妹妹钻进一处盗洞,腐臭的尸气呛得他几欲呕吐。洞壁残留的抓痕里嵌着半枚青铜戒指,戒面星纹与他脖颈胎记如出一辙。
“这是...“陆渊刚要触碰戒指,陆雪突然惊醒。少女指尖凝出冰刃抵住他咽喉:“别动!那是娘亲的...“
盗洞外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。七架飞星辇正在俯冲,辇头雕刻的睚眦兽首喷出幽蓝火焰。所过之处坟茔炸裂,白骨在星火中重组成骷髅兵潮。
“听着。“陆雪撕开左袖,露出布满冰纹的手臂。那些纹路正在渗血,每滴血珠落地都凝成微型星图:“我的冰魄封星术撑不过半柱香,你必须...“
她突然将陆渊按倒在地。一柄青铜剑穿透盗洞岩壁,剑身震颤发出的音波震碎无数骸骨。萧绝的声音裹挟着剑意传来:“星河道骨果然名不虚传,隔着玄冰封印都能引动周天星力。“
陆雪咬破舌尖,喷出的精血在空中凝成十二道冰符。符文化作锁链缠住陆渊,将他拽向盗洞深处:“去葬星渊找青铜戒的另一半!那里有娘亲留给你的...“
岩壁轰然炸裂。萧绝剑指挑着陆雪的下巴,指尖星纹与少女颈间冰晶簪共鸣:“当年我亲手剖出你娘的道骨,现在轮到你们了。“他突然皱眉看向陆渊胸前的胎记——那星纹正在吞噬冰符锁链!
陆渊感觉自己正在坠入星河。无数星辰在周身流转,每颗星斗都传来悲鸣。当萧绝的剜骨刀刺入他肩胛时,那些星辰突然暴走。
“果然如此!“萧绝狂笑着割开陆渊的皮肉,刀锋与骨骼摩擦迸溅出金色火星,“星河道骨必须用至亲之血温养三年才能移植,陆家老鬼倒是藏得...“
他的声音戛然而止。本该晶莹如玉的道骨表面布满黑色裂纹,就像被星火灼烧过的焦木。更诡异的是,那些裂纹正在向萧绝持刀的手腕蔓延!
“反噬?“萧绝暴退三丈,剑光斩断自己右臂。断臂还未落地就化作飞灰,灰烬中浮现扭曲的星象:“原来你才是母体!“
陆渊在剧痛中听到妹妹的尖叫。陆雪不知何时挣脱束缚,周身环绕着三百六十枚冰晶。少女发丝尽白,瞳孔变成纯粹的冰蓝色:“以我魂为引,唤九幽玄冥...“
“找死!“萧绝左手结印,七架飞星辇同时射出锁星链。陆雪的身影在链网中碎成冰晶,却在消散前将冰晶簪刺入陆渊心口。
剧痛让陆渊暂时清醒。他看到自己胸前的胎记正在吞噬冰晶簪,青铜戒发出低沉嗡鸣。葬星渊方向升起七道星光,在天幕拼成残缺的星图——正是飞星辇阵法的倒影!
当第七道星辉笼罩陆渊时,异变陡生。
萧绝手中的血玉罗盘突然炸裂,碎片划破他俊美的脸庞。飞星辇上的星髓玉接连爆燃,拉辇的星兽骸骨发出凄厉咆哮。天幕裂开巨大的豁口,一颗燃烧的陨星拖着青铜锁链破空而来。
“星罚?!“萧绝终于露出惊惧之色。他捏碎腰间玉佩,虚空裂缝中伸出布满星纹的巨手:“师尊救我...“
陨星砸中巨手的瞬间,整个天风城被金光吞没。陆渊在强光中看到不可思议的景象——自己的倒影长出龙角,背后展开星砂凝聚的羽翼。青铜戒自动套上他的手指,戒面星纹与胎记完美契合。
“原来这就是...“他握住胸前浮现的星光长剑,剑柄处睁开九颗星辰构成的眼睛,“掌缘者的力量。“
当金光消散时,飞星辇化作满地青铜碎屑。萧绝半截身子卡在虚空裂缝里,左臂星纹尽碎:“等着吧...九重天上的大人们已经...“
陆渊挥剑斩断裂缝。他抱起妹妹冰冷的躯体,发现她手中攥着半块青铜镜——镜面倒映出的不是自己,而是戴着相同戒指的素衣女子。
葬星渊方向传来龙吟,青铜戒突然发烫。那些被星辉湮灭的百姓残魂在空中凝聚,化作血色星图指向深渊:“来...宿命在等待...“
暮色裹着血腥气漫过葬星渊时,陆渊正跪在寒潭边的星纹岩上呕吐。暗红色的血块混着星砂从他指缝间溢出,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磷光。潭水倒映出他左胸处的伤口——本该跳动着心脏的位置,此刻悬浮着一枚布满黑色裂纹的荧惑星核。
“这就是代价...“他攥紧青铜戒,戒面凸起的星纹刺入掌心。三日前那一剑的威力远超想象,不仅抽空了方圆百里的星辰之力,更让体内刚成型的星核濒临崩解。
寒潭突然泛起涟漪。原本倒映的残月碎成无数光斑,在水面重组成一幅立体星图。陆渊瞳孔骤缩——那分明是昨夜妹妹消散前,用冰晶在空中划过的轨迹!
“你果然在这里。“沙哑的嗓音从潭底传来。水面浮起一艘青铜渡船,船头悬挂的灯笼竟是用星兽头骨制成。摆渡人披着褴褛星袍,枯槁的手指拂过腰间青铜铃铛,“三千年了,终于等到星戒重光之日。
陆渊本能后退,脚下星纹岩突然亮起。无数星光锁链破土而出,将他牢牢禁锢在岩面。摆渡人轻笑一声,铃铛发出空灵脆响:“不必紧张,我和那些追兵不是一路人。“说着扬起左臂,星袍滑落处露出爬满星辰纹路的臂骨——与陆渊脖颈后的胎记如出一辙。
当三位元婴长老驾驭“锁星网“降临寒潭时,看到的场景令他们毛骨悚然。陆渊半跪在摆渡人的渡船上,左眼流淌着液态星髓,右眼却燃烧着幽蓝魂火。寒潭之水倒卷上天,在夜幕中凝成巨大的星纹轮盘。
“快结三才阵!“为首的赤霄长老祭出本命法宝。玄火鉴刚升到半空,就被轮盘中射出的星链洞穿。更恐怖的是,破碎的法宝残片竟在空中重组,化作新的星链反噬而来。
摆渡人摇动铃铛,渡船四周浮起十二尊星神雕像:“看好了,这才是《诸天星辰诀》真正的用法。“他枯指划过陆渊后颈,星河道骨突然爆发出璀璨光芒。寒潭深处传来冰层碎裂的巨响,某种亘古存在的恐怖气息正在苏醒。
陆渊感觉自己正在坠入记忆深渊。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:母亲将婴儿时期的自己放入星髓寒潭、萧绝在黑暗中剥离某个女子的道骨、九重天域深处悬浮着数万具冰棺...最后定格在摆渡人摘下面具的瞬间——那张脸,竟与青铜镜中的女子有七分相似!
冰棺破水而出的刹那,整个葬星渊的时间流速开始紊乱。三位元婴长老保持着惊骇的表情凝固在空中,他们祭出的法宝像陷入琥珀的蚊虫般停滞。陆渊看见棺中女子缓缓睁眼,眸中流转的星图与自己掌心的青铜戒产生共鸣。
“时候到了。“摆渡人化作星砂消散,声音在虚空回荡,“去九重天域最底层的归墟,那里有你想要的答...“
话音未落,冰棺突然炸裂。女子残魂化作星光没入陆渊眉心,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双重音色的嘶吼:“天道为笼,星骸为钥!“
锁星网在这声怒吼中分崩离析。三位元婴修士的身体像被无形巨手揉捏的面团,在星空轮盘里扭曲成诡异的星纹符号。当最后一丝惨叫声消散时,寒潭之水已经全部汽化,露出潭底刻满星神族文字的祭坛。
陆渊踉跄着跪倒在祭坛中央,发现那些文字正在渗入自己体内。每吸收一个字符,青铜戒就变得透明一分。当最后一道铭文消失时,戒面浮现出让他血液凝固的画面:
冰棺女子手持星戒刺入另一个自己的心脏,而背景里悬浮着数万具与陆渊容貌相同的冰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