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：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与破碎的家
在那段日子里，妈妈的肚子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，一天天地鼓起来，愈发显眼。邻里之间的闲言碎语如同春日里纷飞的柳絮，到处都是。邻居们每次见着，总会笑着打趣：“看这肚子，指定是要生个弟弟啦！”那些话就像轻巧的风，不偏不倚地钻进我的耳朵里。满心的好奇与期待瞬间被点燃，我像一只欢快的小鹿，迫不及待地飞奔回家。一进家门，我就径直跑到妈妈身边，拉住她的手，眼里闪烁着光，急切地问道：“妈妈妈妈，是要生弟弟了吧？”妈妈只是温柔地微笑着，并未言语，可那笑容里，仿佛藏着无数个即将被揭晓的秘密，让年幼的我对新生命的降临充满了遐想。
那是一个静谧的夜晚，月光如水，透过窗户轻柔地洒在屋内，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银纱。大大（爸爸）像往常一样，趁着夜色去田间抓青蛙，而我和妹妹向来胆小，不敢独自睡觉，于是我紧挨着妈妈一头睡下，妹妹则睡在脚头，小妹在我们床前的摇篮里安静地熟睡着，整个房间里，只有妹妹那均匀的呼噜声在空气中悠悠回荡。
突然，一声痛苦的闷哼毫无征兆地打破了这份宁静。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，只见妈妈双手死死地捂着肚子，豆大的汗珠从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滚落，在月光的映照下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。妈妈开始用脚拼命地踹着妹妹，试图叫醒她，可妹妹却睡得太沉，任妈妈如何用力，都无济于事。妈妈疼得呼吸急促，额头上青筋暴起，她艰难地转过头，声音带着哭腔，急切地呼喊着我的名字：“别怕，快去叫爹爹（爷爷）起来，再去请接生婆！”
那一刻，我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，心脏砰砰直跳，仿佛要冲破胸膛。我慌慌张张地跳下床，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好，赤着脚就往门外冲去。路过爹爹家厨房的时候，黑暗中各种杂物的轮廓影影绰绰，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，让我胆战心惊。我强忍着恐惧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爹爹房间的方向跑去，一路上磕磕绊绊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几次，膝盖和手掌擦破了皮，钻心地疼，但我顾不上这些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：赶紧找到爹爹，救救妈妈。
黑夜里，我和爹爹心急如焚地赶路，脚下的路崎岖不平，四周寂静得可怕，只有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。也不知走了多久，感觉像是过了一个无比漫长的世纪，终于，在一片朦胧中，我们看到了那户在村里格外显眼的两层楼小楼房。那屋子门前左手边，堆着高高的柴火，像一座小山丘。我们拼命地敲门，一下又一下，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，可许久都无人回应。焦急之下，我们又跑到窗户边，扯着嗓子大喊，那声音里满是无助与焦急，在夜空中回荡了好久好久，才终于有个中年妇女睡眼惺忪地开了门。她听明来意后，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，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东西，跟着我们往家赶。
到家后，只见妈妈虚弱地靠在床头柜上，气若游丝，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，指挥着我们准备东西，声音微弱却又坚定：“赶紧烧热水、拿剪刀！”这时，奶奶也匆匆赶来了，狭小的房间里一下子挤满了人，大家神色慌张，手忙脚乱，整个屋子乱成了一锅粥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，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，不知道过了多久，突然，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寂静的夜空。“哇——”，弟弟出生了！那一刻，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，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欣慰笑容。
安置好弟弟后，妈妈虚弱地抬起手，有气无力地说：“快去谢谢接生婆，送她回家。”爹爹让我陪着一起去送，于是，我又拖着疲惫的身体，陪着接生婆走在夜路上。月光洒在我们身上，影子被拉得长长的，一路上，我满脑子都是刚才惊心动魄的场景，脚步也变得有些沉重。
等我再次回到家，大大也回来了。折腾了整整一晚上，此时天已经快亮了，我累得精疲力竭，倒头就睡。第二天，我像往常一样去上学，满心还沉浸在弟弟出生的喜悦之中。可放学回家的路上，远远地，我就看到几个人拿着梯子、搭着架子，正在拆我们家的房子！那场景，就像游戏里僵尸快要攻破最后的防线，恐惧、彷徨瞬间将我笼罩。那两间半小瓦房，已经被拆得只剩下一半，一片狼藉。走近一看，厨房的碗筷散落了一地，倒在地上的厨柜边上，还有半碗被瓦片泥土砸到的猪油，露出一点奶白奶白的颜色。后来我才知道，那是在妈妈生产的第二天，由于大大要外出筹钱，怕妈妈没人照顾，所以把嘎婆接来照顾妈妈，这半碗猪油就是嘎婆熬来准备给妈妈补充营养的，如今却也被这场变故毁了。
我和妹妹吓得浑身发抖，双腿发软，几乎站立不稳。走进屋内，看到妈妈抱着弟弟，和摇床里的小妹蜷缩在那半截房子里，嘎婆在一旁轻声安慰着，可妈妈脸上的绝望与无助还是清晰可见。我们的家，就这么在一夜之间变得支离破碎，仿佛一场噩梦，让我们不知所措。后来才明白，是计生办的人，说我们家超生了，又凑不够罚款，所以才来拆房子。邻居们，有的偷偷帮忙，趁人不注意时，悄悄把一些散落的物品收拾起来；有的却避之不及，生怕惹上麻烦。嫲嫲家也让人把自己锁在屋内，制造没有人在家的假象，嫲嫲家的老三（三姐）当时出头帮说了几句话，让他们别这么凶，可也无济于事，那些人依旧我行我素。
看着眼前这一地的狼藉，我的心里五味杂陈，满心的迷茫与无助。大大四处去借钱，可四处碰壁，家里妈妈的嫁妆也被计生办的人搬走了，我们最爱的电视剧再也看不了了，整个家七零八落，连一片完整的瓦都遮不住头。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，嘎婆一直悉心照顾着妈妈，将近一个月的时间，她不辞辛劳，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小小的温暖天地。现在回想起来，真不知道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，可它就这么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生命里，成为了最刻骨铭心的伤痛，每当回忆起，心中依旧满是苦涩与无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