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 80年代
第一章《捡棉花的季节,我弄丢了童年》
从五六岁起,一个怪梦便如影随形。漆黑的夜里,窗外微弱的光勉强透进屋内。睡梦中的我,突然被一阵急迫感催醒,想起身找马桶小便。记得马桶就在父母床后,可当我匆匆靠近,还未触及床边,一阵尖锐又绝望的婴儿啼哭声猛地划破寂静。
我惊恐地四处逃窜,却仿佛陷入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。那啼哭声在黑暗中回荡,越来越近,每一声都像重锤,狠狠撞击着我的心脏,让它跳得越来越快。每次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,冷汗早已湿透了后背。起初,我只当这是个普通的噩梦,未曾想,这竟是命运提前敲响的沉重警钟,那哭声,成了我一生都难以磨灭的阴影。
在我五六岁那年,命运的残酷毫无预兆地降临。弟弟在我眼前被无情的水吞噬,那撕心裂肺的哭喊,与梦中婴儿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,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将我困在无尽的恐惧之中。
记忆中,那是一个正值捡棉花的季节。广袤无垠的棉田,仿佛是被谁不小心打翻了棉花袋,白茫茫的一片,延伸至天际。田埂上,大人们弓着腰,在棉花丛中忙碌穿梭,孩子们则在一旁嬉笑打闹,偶尔搭把手。
那天,太阳高悬,炽热的光芒像火舌般舔舐着大地,烤得人嗓子眼直冒烟。我带着弟弟和小伙伴们在池塘边玩耍。我们时而用破瓦片蹲在池塘边的石头上舀水,时而捏着泥巴,正玩得不亦乐乎。这时,嫲嫲家的老二(二姐)腋下夹着一个用化肥袋子改制的棉花袋,两条绳子可以系在腰间,手里还拿着几块饼干,悠哉地走了过来。她看到我们这群玩得正欢的小朋友,便开口说道:“这么热的天,赶紧回去吧,家里凉快些。”说着,她从手中拿了一块饼干递给弟弟,随后便继续往田埂上走去。
望着二姐渐渐远去的背影,我转头对弟弟说想吃一口。弟弟很懂事,掰了一小块递给我。我接过饼干,看到一旁同龄的小伙伴胜枝,便也分了她一点。另外两个和弟弟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眼巴巴地看着,我无奈地说:“没有啦。”这时,胜枝突然拉住我,说让我陪她去上厕所。我本想等会儿回家再去,可她却说:“我嫲嫲家新做(造)的茅房,就在边上,可好了。”盛情难却,我们便一起离开了。留下弟弟和那两个男孩继续在那玩耍。
等我们欣赏完新茅房,上完厕所出来,远远就看到不远处围了一大群人,大家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。好奇心作祟,我撒开腿就跑了过去。越靠近,心跳就越快,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底迅速蔓延。当我终于挤过层层人群,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僵在原地——弟弟面色苍白,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地上,周围的大人们都在叹息摇头。恍惚间,我听见有人低声说:“这下肯定没救了,都这样了……”
现场有人提议,把弟弟放在水牛背上抖一抖,或许能有一线生机。然而,一切尝试都是徒劳。弟弟嘴里甚至还残留着饼干碎渣,那是不久前我从他手中接过的同一块饼干。父亲神情悲戚,将弟弟抱回了家,放在家门口的那块石头凳子上。母亲找出了压箱底的新衣服和新帽子,给弟弟换上,随后又把他放进了他平时睡觉的摇篮里。那一刻,整个世界仿佛都凝固了,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与恐惧。我和妹妹躲在角落里,大气都不敢出。
后来,妈妈说算命先生说我命硬,是我克死了弟弟;父亲则埋怨我,若不是我上着学前班还偷跑回来带弟弟出去玩,弟弟也不会遭遇这样的不幸。我听着这些话,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从那天起,“不祥之人”的标签便深深烙印在我心里。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之中,性格也逐渐变得自卑、内向、懦弱,即便到后来,外表看似强势和暴躁,可内心深处的创伤却从未真正愈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