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毒水的气息混着晨雾漫进鼻腔时,苏棠正被第七根竹枝勾住马尾。新领的浅蓝工作服后摆沾满苍耳,钥匙串在慌乱中惊飞了埋头啄羽的蓝孔雀。那抹钴蓝色尾翎掠过铁艺门牌"小熊猫馆"的瞬间,她听见门内传来木梳划过绒毛的沙沙声。
踮脚从铸铁栅栏望进去,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晨光坐在青石阶上。樱花细雪般落在他左肩的红十字药箱,橡胶手套正托着一团蓬松的肉桂色云朵。苏棠认出来这是昨天逃窜到饲料库的捣蛋鬼——耳朵缺角的小熊猫"团子"。
"今天不装瘸了?"男人低笑时喉结在晨光里划出流畅的弧线。木梳逆着毛流轻刮尾椎,团子立刻翻身露出奶白色肚皮,尾巴尖撒娇般缠上他手腕。苏棠看着金属梳齿挑起一层金红浮毛,忽然想起外婆用篦子给蚕宝宝除沙的模样。
钥匙串的叮当声惊碎了晨光。男人转头时,团子前爪还勾着他卷起的袖口,那里有道淡粉色疤痕蜿蜒至小臂——后来苏棠才知道,那是去年洪氏环企鹅难产时,被焦虑的雄鹅啄伤的印记。
"保育科新人?"他的声音像浸过山泉的鹅卵石。苏棠这才注意到他左胸铭牌被刮花了一角,"陆深"两个字洇着可疑的深褐色痕迹。
团子突然窜上陆深肩头,湿润鼻尖抵着苏棠僵在半空的手指。她怀里抱着的鲜笋还沾着后山泥土,清冽气息引得小熊猫喉咙里发出咕噜声。陆深摘下手套的瞬间,苏棠看见他食指关节结着淡青色茧子,是常年握止血钳留下的印记。
"食盒在烘干机第三层。"他侧身让出通道时,苏棠嗅到白大褂上飘来的忍冬香。团子趁机扒拉她口袋,摸走两颗给环尾狐猴准备的榛子。
晨光斜切进饲育室,恒温箱里躺着早产的幼崽。陆深调试参数时,后颈发茬沾着樱花碎瓣:"它叫绵绵,体温总差0.3度。"玻璃罩上的水汽晕开他修长指节,苏棠忽然觉得保温灯太亮了。
运送竹叶的路上,苏棠在拐角撞见陆深给灰林鸮包扎翅膀。月光蓝的眼瞳映着他沾血的指尖,棉签蘸着碘伏在翎管画下金色年轮。"别怕。"这话不知对谁说的,他睫毛在颧骨投下栅栏似的影。
正午给红鹮添食时,苏棠在水池倒影里看见自己发间落着樱花。她想起陆深拂去团子耳朵上的花瓣时,橡胶手套掠过绒毛激起的细小静电。那些金红色毛发此刻正粘在他袖口,随喂食动作轻轻颤动,像某种秘而不宣的摩斯密码。
傍晚交接日志时暴雨忽至。苏棠躲在饲料房檐下,看见陆深冒雨给孔雀巢铺防潮垫。雨水顺着他下颚线流进领口,工装裤吸饱水后变成更深的藏青。他弯腰时,后腰露出半截绷带——昨天给马来貘打镇定剂时被抓伤的。
"要帮忙吗?"苏棠递出毛巾时,团子正从陆深背包里偷苹果片。他摇头甩落发梢水珠,水花溅在苏棠手背,比想象中温热。小熊猫突然把战利品塞进她掌心,冰凉鼻尖触碰脉搏的刹那,苏棠听见屋檐雨漏敲打铁桶的叮咚声。
锁门时发现铭牌不见了。折返兽舍却见陆深站在暮色里,掌心托着那个蓝色塑封卡。晚霞将他影子拉长到苏棠脚尖,团子蜷在他脚边啃笋尖,尾环在余晖中熔成金红指环。
"掉了。"他递来的铭牌残留着体温。苏棠注意到他虎口新添的咬痕,是给暴躁的猕猴喂驱虫药时留下的。暮风掀起工作日志,某页角画着打瞌睡的耳廓狐——和她昨天在休息室蜷在沙发上午睡的姿态惊人相似。
回宿舍时发现口袋多出颗松果。鳞片状果壳里卡着半片樱花,断茬处还沾着橡胶手套的淡淡药香。窗外忽然传来悠长的鹤唳,苏棠掀开窗帘,望见陆深提着夜灯穿过天鹅湖畔。暖黄光晕惊起流萤点点,在他白大褂上织出星河流转的轨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