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林圭匆匆奔回酒坊时,眼前的场景已经一片狼藉。
两个身穿厚重大衣的男人站在那里,一个身材魁梧,另一个则稍显矮小,手执火把,在熊熊燃烧的酒坊前指点着什么。
内院,赵大福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,脸上满是青紫伤痕。
显然与这两个男子发生了冲突,并遭到他们的暴力对待。
颖儿则趴在爷爷身上哭泣。
此情此景,激起了林圭心中的滔天怒火,几乎与这场大火一样炽烈。
他本不想多生事端,可这秦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自己,看来,不反击是不行了……
脸色铁青的林圭走到了那两位举着火把的男人身后,紧咬牙关低声道:“你们在做什么!”
鉴于当时建房不易,放火一直被视为仅次于谋杀的重大罪行,由此足见焚烧他人居所是多么严重的违法行为。
这两人中较高的那位比林圭还要高出一截;即便矮个子身高与林圭相当,但体型上明显强壮得多。可以预见,以林圭之力绝无胜算。
听见质问声,两人转过身来才注意到面前站着一名少年。
不过他们并不在意,反而轻松地把手里的火把扔到一边。“没看到我们在干啥吗?”
矮个子男子笑着回答,“就是在烧房子。”
气得满脸通红的林圭厉声质问道:“这里可是人家的地方!这样明目张胆纵火,难道不担心官府追责吗?”
听到这儿,高大的那个男人仔细打量了林圭一番后问:“你是林圭吧?”
低头沉默着,林圭心中忐忑不安:假如他们是真正的恶棍强盗,恐怕自己和老赵爷孙俩都难逃一劫。
见对方无言以对,高个男子并未多问,而是温和地说了起来:“我俩都是来自京兆府的衙役。因为陛下即将途经此处去北山围猎,特派遣我们来排查可能潜藏刺客之地。考虑到这座酿酒作坊位置敏感,易为伏击所用,经过府尹批准后才下此命令进行拆除。”
说着,该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递给了林圭,上面印着象征官方权威的朱红色印章。
刹那间,林圭猛然想起前些日子听人议论皇上将前往北山狩猎之事,而这酒坊恰巧位于这条必经之路上。
如此周密的安排真让人不得不佩服秦府的手腕。
了解了事情真相后,林圭反倒平静下来。
既然是受朝廷差遣行事,想来也不会随便伤害无辜……
林圭深深地吸了口气,尽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,随后指向躺在一边的赵大福,嗓音有些哑地问道:“那么这位我叔公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?”
原本称赵大福为赵老,但在旁人面前这么叫显得更加亲近,毕竟这样更便于沟通。
林圭紧盯着面前的两名衙役,目光如刀。
他心中的愤怒几乎要把自己吞噬,但他知道,现在的冲动只会让自己陷入更不利的局面。
“为什么?”
那高个子的衙役似乎没把林圭放在眼里,斜着眉头冷笑道:“官府办事,何必跟你这种小辈解释!”
一旁较矮的那个人也随声附和,伸出手指向赵老。
“这老头儿胆敢妨碍公务,打了就打了,哼!”
然后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且危险起来,“小子,别不知好歹,我们可是京兆府尹手下的人,如果你想要报官,只管来找我便是。”
林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努力压制内心的狂怒,他很清楚此时不能鲁莽行事。
“即便你说得都对,可依据大梁律法,《建安条约》中明确记载了对于因公征地或拆迁必须给予原主人相应的赔偿。请问,属于我们家的那一份补偿金在哪里呢?”
两名衙役显然没料到会遇到如此精通法令条文之人,彼此间对视一眼后,都不约而同地面色微微发白。
只见那个身材稍显壮硕的大汉摇了摇头,企图蒙混过关道:“哪有什么赔偿不赔偿的……你莫非是在故意刁难我们吧!”
“是么?”
听到这里,林圭嘴角泛起一丝冷笑,眼神更是凛冽了几分。
“在下有幸拜入稷下学宫修习,在入学初期便研读过大梁各项法律法规,尤其是有关民间财产保护条例更为精通。你们还想继续与我对峙下去不成?”
这一下彻底打破了两名官员本想敷衍过去的心思,尤其当高个子得知面前这少年竟是鼎鼎有名的稽下书院门生时,顿时脸色更加苍白无血。
只见他颤声询问确认:“兄台真是……真是稽下学宫弟子?”
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,这名高个汉子不再犹豫,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价值十两银子的纹饰递了过来。
“误会、全都是误会!这里是按规定应支付给你们家的损失补偿,请务必收下。”
就在这个时候,那位矮些的小兄弟试图阻止同伴这样行事:“二哥你在做什么啊!咱们又没有犯错凭什么给他钱!”
然而却被对方用眼神狠狠瞪回:“闭嘴!这事就这么决定了!”
接着转向林圭郑重其事地说道:“这位兄弟虽则受了些委屈,但我劝告一句:如今世道纷乱非常,还望日后多加小心为上。”
随着最后一句劝诫落地,两人迅速转身离开。
望着那两个壮汉远去的背影,林圭心头一股憋闷之气直往上涌,却又无处宣泄。
这位年轻人深吸了好几口气,转过身来,在赵大福面前蹲下,嗓音有些发颤地问道:“赵老,您还好吧?”
声音之所以颤抖,并非因为惧怕,而是满腔怒火难以平息。
赵大福的脸上仍有不少青紫的痕迹,但由于皮肤黝黑的缘故,显得不那么明显。
老人躺在地上,听见林圭唤他几声后勉强睁开了眼,随后目光移向那正在猛烈燃烧的小屋,顿时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:
“老头子的酒坊呀……”
有言道:知识匮乏时方知其珍贵。
同样,实力也一样,平日里林圭并未觉得自己有多软弱。
近期以来,每天能挣到一大笔钱的生活让他觉得还算不错,然而当危机真正降临之时,才令他深刻体会到自身的无力与薄弱。
譬如现在,只是两名来自京兆府的寻常差役而已,他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了。
因为他清清楚楚看到,尽管他们未穿着公务服装,却各自别了一把刀在腰间。
这所酒坊是赵大福在过去十多年来亲手建造起来的心血之作,如今被火焰吞噬殆尽,这位老人心中的痛苦可以想见。
尽管身上所受皆为外伤,但那份内心的创伤宛如鲜血淋漓,刚苏醒没多久就再度昏倒了过去。
林圭狠狠一咬牙,弯腰将老人背了起来,然后用另一只手牵住颖儿,摇摇晃晃站起身来。
还好老人体形瘦削,份量不算太重,所以背着也不是特别费力。
他的视线扫过地上遗落的那块银锭,稍作犹豫后,低声对身边的女孩说道:“丫头,帮我去把它捡起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