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厅里觥筹交错。
人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,互相敬酒致意,谈笑风生。有人掏出名片,挨着递上去;有人嘴里喋喋不休某个项目,说的唾沫飞溅;还有人端坐在椅子上,听旁边的人窃窃私语。
我穿过酒店一段装饰华丽的长廊,走到大厅门口时,一个安保模样的人查看了我的证件,然后漂亮的礼仪小姐指引我走了进去。
眼前的这幅场景和我预料的丝毫不差。一个科技行业的投资人酒会正在举行,大概有一两百人。每个人脸上都热情洋溢,端着酒杯来回穿梭,和认识的人打打招呼,和不认识的人攀攀关系。我正好赶在茶歇的当口,不断有人从我身边经过,向不远处的洗手间走去。
这是一场在业内颇有规格的酒会。我提前看过邀请名单,到场的不仅有几位非常知名的风投人士,还有几家风头正盛的科技公司创始人。当然,这种场合也少不了媒体。名义上是酒会,实际上是个潜在的名利场,但凡关注这个圈子人,大概是不想错过如此便利的勾兑机会的。
两天前我收到组织者的邀请函,希望能“拔冗”参加。那阵子我正跟进报道一桩公司丑闻,这家公司对外宣称是做共济贷款,模式其实并不复杂:投资者可以购买他们发行的收益产品,不仅保本,而且收益率不低,每月还能参与分红。购买产品之后,如果投资者急需用钱,审核之后可以申请若干倍于购买额的免息借款,并且有相当宽裕的偿还时间。尤其对那些从高高在上的银行那里借款无望的人来说,这家公司简直就是福音,于是它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飞速扩张、膨胀。
一时间,各种媒体上都打满了这家公司的广告,它的所谓创始人也频频抛头露面,宣扬“科技平权,帮助每个人”的生意理想。他表示他的初衷就是要让用户联合起来,互助共济,自己的公司会贡献绵薄之力。
这当然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。诱饵足够大,上钩的便足够多,不可能所有人都能拿到高收益,甚至本金都可能打水漂。我暗自到现场调查过这家公司,虽然宣传资料上各种高大上,但实际上它就在东四环一座几乎废弃的工业园区内办公,园区人很少,道路坑坑洼洼,建筑也十分破旧。我谨慎地发现,这家公司连对外的招牌都没有,就是一帮人坐在几排电脑面前处理业务。当时因为靠的太近,还差点被发现行踪。
“真是讽刺。”我扫了一眼网上这家公司的最新消息,心里暗暗说道。所以当看到那封邀请函时,兴趣顿时就来了:说不定里面也藏着一家这类公司呢?
我选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站定,从服务生的托盘上随便取下一杯酒,拿在手里轻轻摇晃。茶歇已经结束,按照酒会议程,还有几位嘉宾要登台演讲,我一边听着主持人充满热情的引荐介绍,一边百无聊赖地扫着四周。这时候,我看到了一个样貌似曾相识的女孩。
女孩就站在我的右后方几米远处,她应该是刚刚走过来,因为之前我并没有发现她。一头泛黄的头发,身材修长,能清楚看到一对很深的眼窝。我一下子想起来,这就是之前我和大拿在小院酒吧见到的那一个。她的装束今天大不相同,可能除了显眼的头发,上上下下就像换了一个人。这会她正无所事事地望着台上,轻轻抿着嘴唇,如同一幅画。
我的心里一阵跳,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?在偌大的北京,邂逅一个人的难度太大了,除了运气再找不出其他原因。我看了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盯着台上,决定不再错过这个机会。
女孩看到我走过来时有点诧异,她礼貌地笑了笑。我们开始小声攀谈,看的出来她有点疲惫,这会儿是在强撑着精神。她告诉我她是某位嘉宾的助理,顺着她的眼神,我看到一位中年男子坐在嘉宾席的靠中间位置,正在和人低头交流。那就是她的老板。她也知道了我的身份,“不错哦”,然后主动提议碰了碰杯子。
台上的演讲令人昏昏欲睡。当我告诉女孩此前在酒吧见过一面时,她的眼睛亮了一下。她说那天是和朋友闲逛过去的,听说过那家酒吧的名字。接着又说今天的场合有点无聊,前一天晚上花了半夜给老板准备一份文件,“现在听的真要睡着了”,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。
“这里面大吹牛皮的人可能太多了”,我接过她的话,“当然,我指的不是你老板啊!”她不禁一乐。“其实记者也有毛病,那就是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谦虚太少,抨击太多”。我觉得有必要自嘲一下,听完这句她哈哈笑了出来。
最后我向她索要了名片——这玩意确实有点老古董了,上面写的是一家生物科技公司,除了联系方式,名片上还有个好听的名字:林菀。我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,一时间觉得原本无趣的会场,变得顺眼多了。
从那之后我鼓足勇气约了林菀几次,每次她都欣然前来。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背负某种道德的东西——不久前我还和另一个陌生女人在她的办公室疯狂做爱呢。但在潜意识中,能察觉到自己对二者情愫的不同,我不想说的那么冠冕堂皇,只是承认满脑子几乎都已被后者占据了。
林菀的父亲是摩洛哥人,母亲是中国人,她的父母是在欧洲旅行时认识的。她说她喜欢摩洛哥,但更爱中国。因为在中国找了份长期工作,所以起了这个中文名字。“我是在达尔贝尔出生的,”一次漫无目的的散步时,她歪着头对我说道。“卡萨布兰卡?这个名字要有名多了”。我有点不解。“摩洛哥人可不喜欢叫这个名字!因为它是外国侵略者起的。”“原来如此。”我能理解这种复杂的情感,对摩洛哥人来说,无论“卡萨布兰卡”多么蜚声国际,或许都带着屈辱的成分。我翻了翻脑海里的记忆,人类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例子,战争与血腥就像不定期发作的癌症,吞噬了这个星球上太多的文明。但人类却乐此不疲。这种令人痛苦的遭遇,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终结。
我们很快无话不谈。她二十多岁,青春活力,像一只百灵鸟,意外飞入了我的生活。她会向我吐槽难缠的同事、纠结中午吃什么午餐、随便咨询我一个什么事件,也会在某个深夜发来消息,只为了告诉我她最近看的某部电影,然后嬉皮笑脸地说声晚安。
也许这就是爱情的萌芽,我完全沉浸在其中。这种状态距我已经很遥远了,以至于当它突然出现时,都有点恍恍惚惚。那一阵,大拿都调侃我像整天醉酒,不大清醒。尽管如此,我们都还没有互相表露更多的东西,我知道那个目标就矗立在终点,但并不愿意很草率地就去触碰。通往这个目标的这段小路,往往更令人焦灼或愉悦,我想尽可能的再去体验它。
我想林菀可能也是如此。